張草‧突觸漩渦 Zhangcao's Synaptic Eddy

    在牙科病房，有一天住進一位口腔癌患者，是一位長期大量嗜用ABC的人。

    什麼是ABC？這是我們教授用來讓人方便記憶台灣口腔癌的三大常見原因：酒精（Alcohol）、檳榔（Betel nut）、菸（Cigarette）。教授常說：ABC123，也就是ABC三管齊下的人，口腔癌機率是普通人的123倍。

    這位病人年紀不大，才三十多歲，住了進來，依然在吃檳榔，還躲去廁所抽菸，又偷溜出去買民間治癌秘方，還大方送給其他病房的人服用。

    教授要幫他安排手術，或化療、電療，他一概拒絕，依然故我。

    教授頭痛得很。我們問：「如果他不願意接受治療，那他住進來幹嗎？」

    教授說，他就硬是要住，一提到治療，他就耍太極。

    我們實習醫生依例要去看病人狀況，去到病房，只見他悠哉的坐在病床，老婆在旁伺候茶水，對我們微笑，還有位大約五歲的女兒在床邊玩耍，彷如一幅家居行樂圖。

    我們年輕的實習醫師去探看他，其實也沒事可做，大不了量個血壓。他見我們來了，還故意在床頭櫃拿檳榔請我們吃，回想起來，這帶有挑釁的意味：你們說吃檳榔會得口腔癌是吧？你看我還不是照吃？

    教授告訴我們，他的口腔癌已經分佈很廣，恐怕有轉移了，切除也未必有效。

    所謂轉移，就是癌細胞已經從原發的部位，蔓延到其他器官去了，一旦到了肺臟、骨髓、肝臟這類重要的維生器官，可說絕無生理。

    這是一個困難的決定，治了的預後不好，不治更不好。

    耗了一個星期，他一點也沒有接受治療的意思，只是把病房當成度假旅館一般，鎮日打混、串門子，影響到其他病人，大家覺得很困擾。於是，教授請他決定：不治療就請離開，不然只是住在病房是無意義的。

    我們實在不明白，他要入住病房的目的是什麼？

    一個月左右，他又回來了。

    這一次，他癱在床上，呼吸困難，動彈不得，全無之前的生龍活虎。他的小女兒也不玩耍了，呆坐在媽媽身邊，似乎感覺到事態嚴重了。

    教巡去巡房時，他老婆哭哭啼啼，請教授一定要救他。

    依照他的各種檢查報告，其實他已經到盡頭，沒什麼事可以做了，可是他還是堅持要住進病房，彷彿病房是庇護所似的。

    教授老實告訴他老婆，一切太遲，住進來只是白花錢，還是回去準備後事，比較實在一些。經過護士等人勸說，他們終於出院了。

    出院之後不久，他就過世了。

    算一算，他的女兒也該高中畢業了。